從「無毒梭菌」到「抗生素失效」腸道細菌戰爭的新對策

一、當「無毒」不再代表安全：隱形腸道感染的新威脅

在臨床上，反覆腹瀉與潰瘍性結腸炎患者的病因，常被歸咎於困難梭菌（Clostridioides difficile）感染。然而，近年長庚醫療團隊發現，一種名為「無毒梭菌（Clostridium innocuum）」的細菌，正悄悄成為腸炎與菌群失衡的新兇手_[1][2]。

這種細菌雖不分泌典型的外毒素（如 TcdA/TcdB），卻能透過脂質筏依賴型（lipid raft-dependent）細胞毒性破壞腸上皮細胞，觸發 NOD2 與 NF-κB 發炎訊號，導致細胞凋亡與屏障受損_[3][4]。在臨床上，它的感染表現與 C. difficile 高度相似，但傳統檢測難以區分，容易造成誤診與治療延誤。

2025 年 10 月，長庚醫院微菌治療中心公布一例典型病例：

一名 22 歲女性潰瘍性結腸炎患者長期腹瀉且反覆血便，C. difficile 檢測陰性。經質譜與全基因鑑定，最終確認為 C. innocuum 感染；經針對性治療與菌群調整後完全康復_[5]。

此發現不僅揭示新興病原的臨床重要性，也凸顯傳統抗生素策略的侷限：當抗藥性蔓延，我們該如何重新思考「治療 vs. 共生」？

二、C. innocuum：抗萬古黴素的「隱形殺手」

研究指出，C. innocuum 對萬古黴素具固有抗性，這使得標準的困難梭菌治療方案（以萬古黴素為主）無效_[7][8][9]。

其耐藥性源於三種關鍵酵素——D-丙氨酸-D-丙氨酸連接酶、丙氨酸消旋酶與 D-丙氨酰-D-丙氨酸羧基肽酶，共同生成終止於 D-Ala-D-Ser 的低親和力肽聚糖前體，使萬古黴素無法結合細胞壁_[10]。

這些數據揭示：無毒梭菌不僅能致病，更可能成為新一代多重抗藥性菌株的代表。

三、抗生素時代的極限：當「殺菌」不再是唯一解

抗生素的廣泛使用曾挽救無數生命，但也同時破壞了腸道的生態平衡。抗生素並不區分「敵我」，在清除病原的同時，也抑制了維持腸道穩定的共生益菌。這導致兩個後果：

1. 菌群失衡（Dysbiosis）——失去競爭的病原如梭菌屬得以大量繁殖；
2. 耐藥性基因擴散——細菌之間透過水平基因轉移（HGT）快速共享耐藥特徵_[9][10]。

這正是為什麼即便醫師遵循標準療程，仍可能出現「感染未癒、炎症惡化」的臨床現象。因此，長庚醫療團隊提出了新的治療思維：從「殺菌」轉向「重建生態」。這不僅是治療策略的革新，更是一種微菌醫學的觀念轉變。

四、CBM588：來自益生菌的「微生態修復方案」

在眾多可用的微菌治療選項中，來自日本的益生菌菌株—Clostridium butyricum MIYAIRI 588（CBM588）成為焦點。該菌株於 1933 年首次分離、1963 年獲臨床應用許可，並已在日本、韓國與中國安全使用超過五十年_[13][14]。

CBM588 的關鍵機制：

CBM588 的關鍵能力在於產生大量丁酸（Butyrate），這是腸上皮細胞的主要能量來源，並能啟動多層次的防護機制：

• (1) 酸化環境抑菌作用：丁酸與乳酸降低腸腔 pH 值，抑制厭氧病原的生長_[15][16]。
• (2) 修復腸道屏障：上調緊密連結蛋白（occludin、claudin-1、ZO-1）與黏蛋白表達_[17][18]。
• (3) 免疫調節：促進 IL-17A、IL-10 與 TGF-β 分泌，平衡促炎與抗炎反應_[19]。
• (4) 抗炎脂質代謝調控：提升 15d-prostaglandin J2 與 protectin D1，抑制 NF-κB 活化_[20]。

這些作用機制使 CBM588 能夠同時修復屏障、重建菌群與調節免疫反應。長庚研究團隊推測，在 C. innocuum 感染中，CBM588 可藉由抑制 NF-κB 發炎通路與酸化環境，間接減弱細胞毒性效應_[3][17]。

五、臨床新策略：從「抗菌」走向「微菌重建」

長庚醫療團隊依據多年研究與臨床實證，提出「三階段微菌治療策略」：

1. 準確鑑別診斷：利用質譜與全基因定序區分 C. innocuum 與 C. difficile 感染，避免誤用萬古黴素。
2. 對症抗生素治療：採用有效藥物如甲硝唑或克林黴素，降低耐藥性風險_[8][9]。
3. 微菌重建與維穩：於抗生素治療後補充 CBM588，恢復菌群多樣性、增強屏障防禦。若為難治或反覆感染者，則考慮糞菌移植（FMT）作為輔助療法_[21]。

這一策略強調「治療 + 恢復」的完整循環，標誌著微菌治療從輔助角色走向臨床核心。

六、從感染防治到免疫醫學：微菌療法的未來版圖

除了感染領域，CBM588 的應用已延伸至癌症免疫治療與代謝疾病研究。2024 年發表於 Gut Microbes 的研究顯示，CBM588 補充可顯著提升 PD-1 抑制劑治療反應率，原因在於其能增強丁酸菌與 Ruminococcaceae 科菌株豐度，優化腸道免疫環境_[22][23]。

這項成果進一步印證了腸道菌與全身免疫系統的互動關係，也使「微菌治療」成為醫學界的跨領域焦點。對長庚醫療團隊而言，微菌治療中心的成立不僅是臨床創舉，更象徵醫療從「單一病原思維」邁向「系統性共生思維」的新紀元。

七、結語：從抗藥性危機到微菌共生

無毒梭菌（Clostridium innocuum）是一種對萬古黴素具抗性、治療困難的伺機性厭氧菌，它的出現提醒我們：細菌可透過多層次機制造成疾病。當抗生素時代步入瓶頸，醫學的未來或許不在於「殺死所有細菌」，而在於如何讓好菌重新奪回主導權。

長庚醫療團隊所推動的「微菌治療」正是這場變革的核心—它代表著醫學正從單一對抗，走向平衡、重建與共生的新思維。

Clostridium butyricum MIYAIRI 588（CBM588） 可與抗生素併用，透過抑菌、免疫調控與腸黏膜修復三重作用，協助預防與治療感染。在抗藥性浪潮之下，這場「細菌之戰」的勝負關鍵，或許不在抗生素，而在於我們是否願意重新理解體內那片微小而龐大的生態系。